最完美的结婚(中)

       

       两个人是在六月举行的婚礼,恰好是二宫和也出生的月份,到了相叶雅纪生日的时候,他们已经共同生活半年了。婚姻生活虽然和二宫和也想象的有点出入,但在别人眼中,他们简直是堪称模范夫夫的一对。

       毕竟这个圈子里的真感情本就稀奇,很多家庭伪装得再好也总是能被看出貌合神离,可相叶雅纪他们俩看起来总是甜甜蜜蜜的。相叶雅纪每天都接送二宫和也上下班,整间银行的人都看着呢,中午有时候也来,两个人会到外面吃饭。

       不过据二宫和也银行年轻的女职员说,她曾经目睹过两个人吵架,嘛,可能也不算是吵架。传说中的那天很晚了,是下班以后的几个小时,和男朋友吃饭看电影过后的女孩子在购物广场闲逛,不小心看到她们的行长和行长的那位,他们正站在电玩城入口处不远的地方,夹娃娃。

       二宫行长在发脾气,二宫行长平时偶尔也会发火,但是那天他看起来尤其生气。他说,“向右、向右,好,放开,现在!现在放...啊!不是跟你说要放开嘛,你应该立刻放开才对啊!”

       他的那位也没有平常看起来那般温柔,“就是因为二丿一直说话,我才没找准时机啊!这难道也要怪我吗,分明是二丿的错才对。”

       “我没说话的时候你也没有夹到啊。”

       “你说话了我就更夹不到了!”

       “你除了会和印度达人比力气还有什么做得好啦。”

       “才不想被连力气都没有的人这么说。”

       “让开啦。”二宫行长把他的相方推到一边,“让我夹一个给你看看。”

       “不要嘛。”那位又用屁股把他拱开,“我再玩最后一次,只要你乖乖的不说话,我保证能够夹到的。”

       “那好啊,这次我什么都不说,保证你也夹不到的。”二宫行长抿了唇站在一边。

       没想到果然夹到了。蓝色的哆啦A梦玩偶一个后空翻般地掉出来,行长的男人把它抓出来递给行长,“喏,你看你老公我,果然还是不错的吧。”

       二宫行长接过哆啦A梦,用它那蓝色的大头轻轻敲了敲身边男人的头,“笨蛋。”

       男人揉着染成深栗色的头发笑起来。

       女孩子把目睹了行长和恋人吵架的事儿和同事讲了,很快整个银行业就都知道了,又过了一周,二宫行长和相叶雅纪大半夜在电玩城里调情的事儿都传到在家做瑜伽的松本润耳朵里了。

 

 

 

       相叶雅纪生日的晚上,两人一起回了相叶老宅。

       大概因为是儿子生日,相叶妈妈不想为难他们,所以这顿饭的氛围还算是其乐融融。错就错在相叶雅纪吃完饭又跑去和他的小侄女玩,他小侄女今年六岁,正是讨人喜欢的年纪。最近小公主对这个不常见的大伯态度融冰,相叶雅纪美滋滋地和公主一同贴花。

       相叶妈妈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克制又克制,最终还是忍不住,“喜欢孩子的话,自己早点生一个多好。”

       二宫和也吃着水果装鹌鹑,这句话又不是说他的...但,怎么不是说他的啊,还不是因为那个人多事非要和小孩子玩。趁人不备,他在相叶雅纪腰间狠狠拧了一把以示报复。相叶雅纪呲牙咧嘴,扯下了他罪犯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带着他逃出了实家。

       接下来还有朋友们准备的庆生会,其实质不过就是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读书的时候他们是三年内的前后辈,当时每天都在一起玩来着,只是后来长大了,聚在一起的机会就少了。当然见面的次数还是很多,各种工作场合,隔三差五,总能断断续续的遇到。

       聚会的地点是松本润名下的会所,同时也是樱井翔送给松本润结婚七周年的礼物。二宫和也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吃了一惊,结婚七年就要送这种程度的了啊,幸好他和相叶雅纪结婚晚,这一天能晚来一些,但总归也逃不掉,那他以后岂不是要送相叶雅纪一座动物园。就像是送了里面塞满钱的钱夹一样,樱井翔送松本润的会所,酒柜里也装满了各种酒。二宫和也不知道满是名酒的酒吧更贵一些还是装满了动物的动物园更贵一些。

       樱井翔感冒了,时而不时地握了拳头放在嘴边以掩饰咳嗽,松本润在他举杯的时候频频扯他的袖子,劝他少喝点。这样的动作二宫和也看见了好几次,他总忍不住盯着他们看,觉得特别好玩。不巧偷窥没能遮掩好,还是被松本润瞄见,没好气地问他,“你笑什么呢?”

       二宫和也这才发现自己在笑,急忙嘴角下撇以示清白,“嘛嘛,心疼也是应该的嘛。”

       “是啊,我可心疼了,他们喝也就算了,我这酒这么贵,你还在这儿给我当白开水似的喝。”松本润按下樱井翔的手,“少喝点吧你,也不知道给我省点钱。”

       相叶雅纪身体往沙发上一倒,伸长手臂揽住二宫和也的肩膀,“原来你是心疼酒,不是心疼小翔啊。”

       “那当然了,酒要花钱买,人又不用花钱买。”

       二宫和也听了觉得很正确,“说得对,酒得花钱买,人又不用。来,相叶氏,你多喝点。”

       意想不到的发展让相叶雅纪一怔,“啧,你还真是疼我呢。”

       “你这是在说我呢?”二宫和也挑眉。

       “不不不,我哪敢说您,我是说‘我’,就是相叶雅纪。”

       “那相叶雅纪怎么了?”

       “相叶雅纪...”相叶雅纪急中生智,“相叶雅纪他爸爸最爱这种酒了,每次相叶雅纪品尝到这种滋味,都想起他爸爸对他深沉的父爱。”

       还挺可爱的,二宫和也笑着向他张开双臂,“父爱没有,夫爱倒是有挺多,过来吧,老公抱你。”

       相叶雅纪扭捏一下蹭到了二宫和也怀里。

       今天来的夫夫数量不少,但是他们俩还算是新婚,仍处在小伙伴们想要起哄的阶段,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亲一个、亲一个”这样的节奏渐渐响了起来。

       “诶?”相叶雅纪眼神晃动,急忙摆手拒绝。

       不过有谁会理会这种拒绝呢?

       相叶雅纪露出为难的神色,还是二宫和也主动向前,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会所房间的灯光是淡淡的明亮的紫色,二宫和也注视着他,睫毛轻轻颤动,他说,“你在别扭什么呀,我们又不是第一次。”

 

 

 

       几轮酒局结束,到家已经是凌晨三四点。

       进了门相叶雅纪就一头扎进浴室。浴室里装着的是双人浴缸,可两个人从没有一起用过,二宫和也只得排队洗澡,游戏都通关两次了,他才慢腾腾地出来。疲惫的二宫和也洗完澡,本以为那人已经睡了,没想到还呆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不睡吗?”二宫和也爬上床。

       相叶雅纪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倒在床上一声长叹,“睡。”

       “喂。”二宫和也拍他的脚,“我手机给我。”

       相叶雅纪并不回头,只把他的手机滑过来。

       二宫和也关了灯,两人呈T字型躺在他们俩那张巨大的榻榻米睡床上。过了一会儿,相叶雅纪悄悄地把腿伸过来,架在了二宫和也身上。二宫和也不在意,他单手拿着手机看游戏视频,另一只手摸着相叶雅纪的腿毛,就像抚摸着可爱的毛绒玩具。

       “二丿。”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的相叶雅纪突然坐起来,顺便用腿把二宫和也拉近,“今天你说到,我们小时候的事。”

       “嗯,怎么了?”游戏讲解到关键的时候,二宫和也的态度有些敷衍。

       “我在想我们小时候,为什么会那样做呢?”

       “哈?”二宫和也集中了点精神,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相叶雅纪在说哪件事。他们小时候发生的事儿太多了,两个人聊天的时经常说起过去的话题,他一下子想不出他今天到底说过什么让相叶雅纪夜不能寐,“什么事?”

       “接吻。”

       “噗。”二宫和也嗤笑一声,“不是接吻,是亲亲啊。”

       “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呢。”二宫和也暂停了视频,“亲亲就是很清爽的感觉,说接吻的话不是就有点H嘛,差不多就是孩子和成人的区别了。比如亲亲可以表示喜欢啊友爱啊什么的,就像小时候亲过爸爸妈妈幼儿园阿姨,你总不想和你爸舌吻吧。”

       相叶雅纪听不得这种玩笑话,找准位置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但是我们当时为什么会经常亲啊。”

       二宫和也回忆一下,严肃起来,“我们读高中的时候吧。”高中这个节点很是微妙,那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时候还不怎么懂事呢,为了让你以后能够顺利恋爱,我才陪你练习的。”

       “真的吗?”相叶雅纪非常迷惑,“可是为了能够恋爱,不是应该练习舌吻什么的。”

       二宫和也关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这都是我的错。因为老师我当时也没谈过恋爱,以为和恋人亲不要伸舌头的,所以才给了你错误的示范,老师向你道歉。”

       “喂,打起精神啊二宫老师。”相叶雅纪沮丧地躺回床上。

       二宫和也感到有点愧疚,可他又不想承认自己误人子弟,接受相叶雅纪的指责,“不过现在看来,即使你学了怎么接吻,在你的婚姻生活中,这项技术也毫无用处啊。”

       “也是。”相叶雅纪想了想,接受了这个设定,“我们只需要亲亲就够了。”

       好像有什么不对,二宫和也有些困惑,“嗯。”

       “亲亲是表示友爱和喜欢对吧,二宫老师,那以后也可以亲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相叶雅纪的手机在他耳畔响起了一声短促的提示音。二宫和也转头去看,锁屏了的界面上直接显示消息,邮件来自比嘉美惠,内容是:我回国了,想见你一面,可以吗?

       “不可以。”

 

 

 

       可不可以不是二宫和也能说得算的,相叶雅纪答应了和比嘉美惠见面。

       二宫和也再次深刻地感受到他们的婚姻实在是自由民主和平开放的新家庭,因为他的伴侣要去和初恋情人见面了,还需要他帮忙参考服饰选择餐厅。

       他觉得有点别扭,但绝对不是吃醋了。首先,他认为一个未婚女性在午夜给已婚男人发邮件这种行为就非常不好,而且吧,很容易引起遐想。这是今晚他没睡看到了两个人还在联系,那他从前睡着了的千千万万个夜晚,他们俩是不是一直在这么联系呢?二宫和也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了一下,变得更加郁闷了。

       应该不是这样,他安慰自己,可能是比嘉美惠刚回国,还没倒回来时差。

       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他和相叶雅纪因为这个女孩子微妙地有过一点别扭。当然他知道理智点说,不是比嘉的错,可是就像是穿着一双新鞋出门就踩到狗屎,这固然不是鞋的错,穿鞋的人得负全责,但以后看到这双鞋,痛苦的回忆就又都回来了。

       这就是二宫和也现在的心情,他或许要对他们之间的别扭负责,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想听到比嘉美惠这个人的名字。

       回首两个人欢天喜地在一起这么多年,虽然每每吵嘴相叶雅纪还会动手糊他的脸,但真正闹别扭的次数屈指可数。比嘉美惠事件便是一次,是第一次,也是二宫和也记忆中最严重影响最深远的一次。

       相叶雅纪恋上比嘉美惠的消息,是二宫和也无意间听到的。虽然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可关于那天的记忆还是像被雨水冲刷过的那么崭新,仿佛现在闭上眼睛,就能回到那天翘掉体育课躺在卫生室偷懒的午后,听到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言语。

       刚开始时内容只是女高中生的话题,二宫和也觉得有点吵,又无聊得昏昏欲睡。不久她们话题又转向了女孩子们都感兴趣的恋爱上来,满载着少女小心思的抱怨和炫耀着自己的小男友,直到他听见相叶雅纪的名字。

       谈论他的女孩子说话声音柔柔的,“呐,前几天,相叶同学给我发邮件了,给你们看。”

       “不是吧,比嘉!”女孩子们兴奋地吵嚷起来,“他说喜欢你,真的假的?!”

       大概一时间无法控制音量,很快就被听到声音回来的保健老师赶了出去。保健老师一边念一边整理屋子,不想拉开粉色的窗帘看见了蒙头躺着的二宫和也,“哟,这还有条漏网之鱼呢。”

       二宫和也西子捧心,“老师您别赶我走了,我现在心里老难受了。”

       保健老师说,“哪凉快哪呆着去。”

       于是二宫和也就坐到体育馆外的背阴处喝冷饮,他内心有一种微妙的酸胀感,不知道是该为了他的猪终于拱了白菜而高兴,还是该为了他的白菜...而悲伤。

       那个叫比嘉的女孩子和他们是同一班,可二宫和也对她却没什么印象,后来专门留心看了一次次,女孩子长得白白小小,五官也淡淡的,并不是特别引人注目的类型。原来笨蛋喜欢这一型啊,也没什么特别的嘛,二宫和也这样想。

       可不知不觉地,他又得知了这个女孩的很多信息。她喜欢的颜色,喜欢的歌星,她的星座和血型,她白底淡绿色樱花的书包,和扎起马尾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果然没什么特别的。

       真不知道笨蛋为什么会喜欢她,还不如上野蜜柑好看呢。

 

 

 

 

       无意间窥得秘密后的没几天,相叶雅纪就来找他咬耳朵,说是想给喜欢的人告白,要他帮忙选礼物。二宫和也本想拒绝,但又没什么好的理由去拒绝他,况且他也好奇那个人会送心上人点什么,于是就答应了。不过说是让他帮忙选,结果却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相叶雅纪早就谋划好了要送什么,只是拖着他选择款式而已。

       “话说,你不觉得,告白就送戒指,这样的礼物会让人有点沉重吗?”

       “可很有意义啊。以后把告白的戒指、求婚的戒指、订婚和结婚的戒指摆在一起,这不就是恋爱史嘛,将来还可以传给我的儿子。”相叶雅纪把手搭在他的腰上把他拉过来,“这款好看吗,你喜欢吗?”

       “还行。”二宫和也还是觉得送戒指不太好,但相叶雅纪又不肯听他的,他的态度难免有点消极。

       “振作点啊二宫老师,你得把这件事当作你自己的那么用心才行。”

       “你也没必要那么在乎我的意见啊。”

       “但是、但是二丿你品味很好嘛,说不定你选中的就会被喜欢然后我就可以一下子告白成功了呢。”

       品味好什么的...说的也对。廉价的赞美也是赞美,二宫和也认真起来,他翻看着目录册,“那就这个吧,经典款,日常带着不会很夸张,即使时间流逝应该也不会变得很地味。”

       “嗯嗯,果然是二宫老师。”相叶雅纪点着头,“我的型号是...二丿的戒号是多少?”

       “这我也要帮你试?你不知道那位的戒号买什么戒指啊。”

       “哎呀,帮人帮到底嘛,我有目测啊目测。”相叶雅纪用手比出望远镜的样子举在眼前,“目测和你的尺寸差不多。”

       定制戒指拿到的时候是二宫和也生日的前一天,小小的戒盒包装得严严实实,二宫和也想要来个管中窥豹都没能成功。相叶雅纪没说他计划好要告白的日子究竟是哪一天,但据二宫和也的推测或许就是最近。他郑重地把戒盒放在二宫和也手上,“你先替我保管啦,不要提前拆开哦。”

       “不要。”二宫和也可不是免费的保管员,“拿走啦。”

       “我会弄丢的。”相叶雅纪看起来有点认真的急切,“我最近特别不走运,总是会弄丢重要的东西,你从小就比我仔细,就先帮我拿着吧。”

       “那好,丢了我可不负责。”二宫和也其实很好说话,他接过戒盒然后放在耳旁摇了摇,“不会是个空盒子吧,里面什么都没有,拆开会发现空空如也,到时候你还要我赔钱。”

       “放心。”相叶雅纪拍他肩膀,“丢了也不会让你赔。

       结果不幸中了言灵,等到晚上放学二宫和也整理书包时,那个包装精致的戒指盒就不见了。他翻遍了书包、抽屉,找遍了自己路过过的所有地方,全都没有。他觉得不可置信,他这一天只短暂地去过几次洗手间,班里的同学们都是世家出身,家庭条件优渥,他们不会在乎这种小东西,二宫和也无法做到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可能只是单纯的,被他自己弄掉了。

       掉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然后永远都找不回来了,连同相叶雅纪的初恋一起,消失了。

 

 

 

 

 

       二宫和也亲眼见证了相叶雅纪为了这场告白投入了多少精力,那几天那个人仿佛夜遇精怪,灵魂和身体都被掏空。他向松本润借了少女漫画回来翻看,还每天都用草稿纸打着表白的底稿,一个人认真地反复练习。二宫和也想要观摩学习这个过程,但被相叶雅纪以太羞耻为理由拒绝了。这有什么啊,二宫和也有点不屑,告白难道还能比你小时候留宿我家尿在我床上更羞耻?

       相叶雅纪又糊了他一脸。

       总之二宫和也觉得相叶雅纪的准备很用心,如果他是那个被告白的对象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被打动。可是这场本应该让历史铭记的告白,却让他给毁掉了。

       向相叶雅纪道歉的时候,二宫和也人生中第一次无法直视那人的眼睛,那种复杂和煎熬的心情,即使以后在惊涛骇浪的名利场上都没有那么强烈过,“相叶氏,对不起,我可以赔偿你。”

       这是二宫和也想到最好的补救措施了。定制的品牌虽然贵,但他并不是完全买不起,虽然他知道相叶雅纪是个急性子,可告白的重要道具都没有了,再等上两天也没有关系吧。

       相叶雅纪却没有回答,他呆呆地注视他,确认着他言语的真假,“别骗人了,二丿,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真的...非常抱歉。”

       相叶雅纪沉默了几秒钟,一言不发地拿起书包走掉了。

       他没有等他一起回家。

       第二天是二宫和也的生日。应该也是原本相叶雅纪打算告白的日子,可是告白没了,相叶雅纪还是个不快乐的单身汉。午饭时间他们两个人坐在校园前广场的水池边上,边晒太阳边吃便当。

       “生日快乐。”相叶雅纪拿出一罐包装得皱皱巴巴的东西。

       “什么啊?”二宫和也把玉子烧放进嘴里,发音模模糊糊。

       “止汗喷雾。”

       “呃。”二宫和也有点噎着了,连忙喝了一口水,“什么?”

       “止汗喷雾,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明媚的阳光下相叶雅纪非常忧伤,“你不要嫌它不好,我现在也只买得起止汗喷雾了,因为钱全都被你拿去买游戏了。”

       那个人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关于对戒的话题,而二宫和也不能绕开,“真的对不起啦,我会全款赔给你。”

       “都说了不用了。”

       “不用的话,告白怎么办,明明准备了那么久呢。”

       “以后再说。”相叶雅纪没好气。

       见他这样二宫和也只能适时地止住了话题。两个人沉默地吃完饭,二宫和也收拾着餐盒,突然听到相叶雅纪轻飘飘地发问,“呐,二丿,你说如果没有戒指,会告白成功吗?”

       二宫和也停下动作想了想,“这就看你告白的对象是谁了。”他想起天因为收到相叶雅纪邮件而欢欣雀跃的比嘉美惠,“如果那个人原本就很喜欢你,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只需要对他说‘我喜欢你’就可以了,他会接受的。”

       “你是这么想的?”相叶雅纪突然打起几分精神。

       “嗯。”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人和你告白呢?”

       “也要看是谁和我告白啊。如果我很喜欢那个人,哪怕他什么都不做,我也会说我愿意这样的话吧。”

       “啊,这么说我和你告白的话,你岂不是立刻就会答应了。”

       “立刻就会答应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二宫和也把收好的餐盒塞进相叶雅纪怀里,“我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二宫和也回答,“你并不是,我能喜欢的人。”

       “诶?”

       “因为相叶氏是我的好朋友啊,如果和相叶氏成为了恋人,我不就没有朋友了。”二宫和也蜜汁逻辑地气恼,“而且,你会和我结婚吗,你的家族会同意你和我结婚吗,你说的算吗,你的家族说的算吗?不以结婚为目的的告白,你这不是光天化日的耍流氓嘛。”

       “这么说哪怕我和二丿告白,你也不会答应,拿着戒指都不行?”

       “是呢。”

       “喂,你不要回答的那么绝情嘛。”相叶雅纪转过脸不去看他,“你应该说‘虽然我很喜欢小雅你,可是很抱歉,我不得不拒绝你’这种话才对啊。”

       “我只是说了事实而已嘛。”二宫和也垂着头向教室的方向走,“我和小雅的关系,一辈子都只能做朋友的。幸运一点,如果能够友谊万岁,就应当满足了。”

 

 

 

 

       这场风波看似平静,好像关于告白的事情天上人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不等到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它就已经悄悄消散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朋友们也没察觉出任何有关两个人的异样,二宫和也还是二宫和也,相叶雅纪仍是相叶雅纪,他们还是每天黏在一起。

       可只有二宫和也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也不是和他变得疏远,而是亲近却会让人感觉到距离,就像是隔着玻璃,去看一团火。

       相叶雅纪再也没有提起过告白恋爱这样的话题。后来他们慢慢长大了,身边的朋友们各自结婚生子,甚至连二宫和也都恋爱了,可相叶雅纪却始终是孤身一人,只是从年轻的处男变成了个老处男。

       二十代的后半段,二宫和也开玩笑似的和他讲,“你也该恋爱了吧,难道要保持童贞到三十岁吗?”

       但那个人也只是无奈地笑着说,“嘛嘛,不能和对方结婚的话也不想随便开始一段感情,这样和耍流氓有什么区别。我和朋友们一起玩就足够了,只要有你们在,我并不觉得孤单。”

       而后的很多年,夜里睡不着的二宫和也都常常感觉到悔恨。他的人生中鲜少最会后悔的事儿,阻止了相叶雅纪恋情大概是唯一的一件。并不是后悔替那个人保管戒指,也不是后悔弄丢了戒指,而是后悔自己自不量力地和相叶雅纪说了那番话,那番有关告白和结婚的话。

       他当时年纪太小了,明明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偏偏还自以为是,觉得两个人很亲近就说了不该说的话,逾越了作为朋友的分寸,导致他在他们的关系里,越来越谨小慎微进退失据。

       二宫和也希望能够回到过去,重新和他讲话。他想告诉相叶雅纪他有自由地追逐、恋爱的权利,他本不必忍受孤独。因为喜欢一个人,即使是很细微的愉悦和沮丧都是美好,他不该剥夺相叶雅纪的美好。

       可他回不到过去。

       他只能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一年又一年。

       相叶雅纪后来总是抱怨,“和二丿说话的时候,二丿回答总是慢吞吞的,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还不是因为以后的每一句,在说出口之前都要反复地想过几遍,究竟应不应该这样讲,这么说的话,他会高兴吗?

       毕竟相叶雅纪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已经不想再让他有任何一点点不开心了。

 

 

 

       二宫和也想着,要不自己就先不结婚了,既然相叶雅纪无法恋爱和结婚,那作为罪魁祸首的他,理应陪着那个人一起接受独孤的惩罚才行。不然如果连他都结婚了,那个人只剩下一个人孤零零的就太可怜了。以后,直到什么时候相叶雅纪有了结婚的对象,组建了家庭,他可能才能松口气。

       幸好这时候比嘉美惠从国外回来了,两个家族高高兴兴地为他们订了婚,立刻就要举行婚礼。二宫和也作为相叶雅纪最好的朋友,义不容辞地出任伴郎这一重要的角色,相叶雅纪还是一如既往单纯地非常信任他,仍然把结婚戒指交给他保管。

       终于婚礼进行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相叶雅纪侧过脸示意他把戒指拿出来,二宫和也急忙伸手,却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攥着的戒指不翼而飞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又是这样,二宫和也又自责又焦急,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敢抬头去看相叶雅纪此刻的眼神,他恨不得整个世界就此毁灭,大家全都完蛋。幸运的是,这个梦做到这儿,二宫和也就醒了。

       他和相叶雅纪结婚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了,那个人现在就睡在他身边。

       二宫和也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凌晨四点多,于是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醒来不过是刚到五点,等到六点又睁开眼睛时,二宫和也确认自己睡不着了。他看过一遍睡着的相叶雅纪的脸,抓抓头发,走出了房间。

       早上六点钟,连家政妇都没有开工,偌大的洋式别墅静悄悄的,二宫和也一边走过去,一边按灭了仍旧亮着的壁灯。他想读点书来找回些平静,却不受控制地先去拿了酒,一大早就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喝了起来。

       握住酒杯时无名指的戒指和玻璃酒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二宫和也愣怔了一下,摘下戒指放在手里仔细地看。婚礼上用的戒指是相叶家的传家宝,上面的宝石有小酒杯杯口那么大,戴上去的时候,二宫和也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要断了。但那其实是不属于二宫和也,只属于嫡流嫡孙伴侣这个称谓的,将来还要传给他们的儿子。

       相叶雅纪另买了别的戒指当作婚戒送他,是某颇具特色的国际大牌,要求实名购置一个人一生只能买一次的那个,这一枚才是二宫和也平时戴在手上的。二宫和也盯着这枚戒指看,不知是因为年代长久导致了移情心里,还是真实存在的,他突然觉得这枚戒指,和十几年前被他弄丢的那一对对戒很像。

       可能不是真的,大品牌的经典款总有些大同小异,相叶雅纪那个人连昨晚晚餐吃了什么都记不住的,更不会记住十几年前的那枚戒指。二宫和也极力往好的方面想,但心里仍是存了别扭,这不关乎这枚戒指像不像那个人打算送给初恋的款式,而是他今日才想到,就连这枚戒指,或许都不属于他。

       他只是运气好碰巧和相叶雅纪结婚了而已,那个人又是作为伴侣履行义务一样送了他戒指,然而以上种种殊荣,也都是给伴侣这个位置的,并不是给二宫和也这个人的。如果和相叶雅纪结婚的人不是他,那现在那人手上的戒指刻得必然不会是“Kazunari”这个名字,那个名字有可能是“You”或者其他什么的。

       或许对那个人来讲,什么都无所谓。相叶雅纪大概早就已经不想再追逐一份热烈的感情,而是接受了一段交给命运安排的婚姻。他在这段婚姻中全心全意地扮演着一个模范丈夫,他对他们家庭所付出的一切,那种看似深情又温存的一切,换了一个人,他也会照给不误。他对他的好,并不因为他是二宫和也,只是因为他是他的伴侣,仅此而已。

       这么想着,这个世界就没趣了。二宫和也把戒指扔进酒杯里,钻戒在淡色的酒水中随着冰块浮动,很快就沉入杯底。二宫和也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世界上最完美的婚姻生活,其实并没有那么完美。他开始觉得难过和沮丧,他发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如同相叶雅纪一般给他这么多的沮丧。

       他迫切地想要修补这段关系,毕竟他们才结婚半年,以后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可他又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个会准备半个月、反复翻看礼物名册、拼命练习告白的相叶雅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做什么都游刃有余,连送礼物都不会太过夸张不会用力过猛的大人相叶雅纪。

       二宫和也已经搞不清楚到底哪个相叶雅纪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了,他想把从前那个相叶雅纪找回来,却又觉得是自己杀了他。他疲惫地瘫软在沙发上,映入眼帘的是摆在书架上印着“情谊长存”四个鎏金大字的牌子,那是相叶雅纪十九岁,二宫和也把别人送他父亲的礼物偷出来送给相叶雅纪的,权当生日礼物,两人结婚之前互赠信物的小环节,相叶雅纪用这块牌子换走了他的羊驼宝宝。

       可是,情谊?

       呵,哪有什么情谊。

 

 

 

 

       “晚上我叫司机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也能回去。”

       相叶雅纪担心地看着他,“还是叫司机来接你吧。”

       “都说了不用了!”二宫和也发起脾气,他拿起公文包就要下车,“我走了。”

       相叶雅纪盯着他的脸,他不知道二宫和也为什么大清早喝了那么多酒,虽然那个人坚称自己没喝,可是看起来已经完全是醉醺醺了。不巧的是今天是他和比嘉美惠约好要见面共进晚餐的日子,他不能来接二宫和也回家。

       “呐。”走下车的二宫和也恢复了点理智,他扶着车门,“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这话没头没尾,相叶雅纪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二宫和也这酒鬼在嘱咐他晚上不要喝酒,为了不激怒醉汉,相叶雅纪小心翼翼,“谢谢你的关心。”

       “谁理你。”二宫和也头也不回地走掉。

       二宫和也觉得自己喝了假酒,他知道那个牌子的酒,产地原材料生产年份酿造工艺,可能并不精准,但也能蒙蒙外行。可他早上喝的这瓶酒不是他的,是相叶雅纪的,他怀疑相叶雅纪在这种洋酒的瓶子里装了劣质的高度酒,所以他才喝了一瓶就头痛欲裂。

       好在上午的工作不是很忙,这一整天最重要的工作只有下午四点的季末工作会议。二宫和也放权给自己的助理,然后定了闹钟钻进办公室的小包间睡觉。随着闹铃声音醒来时,他的情绪上仍不算高兴,可精神却已经完全的清醒了。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二宫和也着手整理会议需要的材料,这时才发现这次会议最重要的下季发展企划书不见了,他连忙叫助理进来,“在我休息期间,你是否进来过我的办公室?”

       “没有。”助理否认了,“什么找不到了吗,行长?”

       “我的企划书,用一个淡绿色的上面有黄色条纹的文件夹装着,我经常拿着的那个。”二宫和也用手比划着,继续在桌上翻找,“我今早出门明明拿着了。”

       助理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距离会议开始的时间还有不到20分钟,“如果邮箱里有备份,现在打印出来也来得及。”

       二宫和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他,一脸绝望。邮箱里没有备份,所有的资料都在他家中工作用的电脑里,因为他很少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连防患于未然的意识都没有。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早上出门时他确实记得自己还拿着那个文件夹,从相叶雅纪车上下来的时候,似乎就只拿了公文包了。

       “你先出去吧。”二宫和也无力地挥手。

       季末工作会议对他很重要,要总结上个季度的种种数据,然后发布新一季度的企划和前进方向,除了总行的员工外,其他分行的高层也都会来参加。银行业工作最讲求效率,他不可能把会议推迟到明天,唯有打给相叶雅纪。

       可看时间,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到达位于这座城市中另一端的那家餐厅了,说不定比嘉美惠也到了,他们开始吃饭举杯,说说笑笑。如果可以,二宫和也真不想这时候给他打电话,电话被接通的很慢,“相叶氏?”

       “怎么?”

       “我的企划书好像落在你车上了,我10分钟后开会要用,你能不能派人帮我送过来?”

       “什么,你搞什么?”相叶雅纪听起来老大的不乐意,“我都到餐厅了你才说,你早怎么没发现企划书不见了,现在叫我找谁给你送过去啊。二宫和也,你成心的吧?”

       毕竟是在求人,二宫和也努力调整了呼吸,“相叶氏,我真的很急,你能不能帮帮忙,不然你帮我送到松润店里,我派人去那里拿,可以吗?”

       “不可以。”相叶雅纪难得这么冷酷无情,“她来了,你自己想办法。”

       二宫和也觉得自己是河豚的话,现在已经被气得爆炸了。不过不是赌气的时候,他展开一张纸,尽量回忆着自己的企划,那些整理好了的数据和规划变成一团团乱麻,他艰难地从里面抽着丝。10分钟的时候,如果等待烤箱烤好蛋糕,那便是极长的,可用在写企划书上,就变得转瞬即逝了。

       没有办法,他只能拿着自己写好的纸去开会。大会议室在二层走廊的尽头,乘着电梯下来去往会议室的通道上,会路过一个小小的茶水间。二宫和也心神不宁地走过茶水间,突然像是被雷击中般地,他倒退着走了回来。

       相叶雅纪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里面用一次性纸杯喝咖啡,他的大衣搭在旁边的沙发背上,面前的小茶几上扔着一个熟悉的黄绿色文件夹。

       二宫和也连忙走进去,“你怎么来的?”

       “我就说我是你的伴侣,他们就放我进来了,还给我喝咖啡呢。”相叶雅纪看上去就很天真浪漫,“你们银行的管理也太差劲了,随随便便放人进来不说,这咖啡可真难喝。”

       “比嘉不是找你有事,你为什么会来?”

       “还是你的事比较重要啊,和她的见面推掉了。我是准备去赴约的时候看见你的文件夹被忘在车里的,可是你发现得也太晚了点吧,我都在这儿坐了一个小时了。本来还想着给你个小惊喜的——Pang!”

       二宫和也感觉既高兴又难过,他很久都没体会过这样复杂的情绪了,他认为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笑或者哭起来,为了掩饰情绪,他劈手夺过相叶雅纪手里的文件夹,拼命向他身上招呼,“Pang你个头啦!”

       相叶雅纪在狭小的茶水间扭动着身体挣扎,“啊啊,别打了,你该去开会了。”

       二宫和也瞬间从私人情绪中惊醒,“那我先去了。”

       “二丿。”走到门口,相叶雅纪突然叫住他。

       “什么?”二宫和也转过头。

       “早上你把这个忘在家了。”相叶雅纪从口袋里摸出戒指,拉过他的手重新帮他戴在无名指上,“以后不要忘了。”

       那个人的无名指上也带着同款的刻有他名字的戒指,二宫和也抬头看他的脸,他从小的样子就都没怎么变过呢,除了多了点褶子。他今天穿的衬衫是结婚前两个人一起买的,领带是去年生日时二宫和也送他的,他最近每隔两天就要带一次。

       相叶雅纪果然还是他的好朋友呢。

       “去吧。”相叶雅纪轻轻地说,“我在这里等你,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

       “我不要出去吃。”二宫和也别别扭扭地撒起娇来,“我想吃你做的生姜烧。”

       相叶雅纪看着他的脸,良久笑着说,“好。”

       走出茶水间的时候,所有职员的目光都冲着行长大人唰唰唰唰唰不停地闪烁,仿佛是在嘲笑他一般。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工作,季末奖金不想要了?!”

       他吼了一嗓,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二宫和也抱着他黄黄绿绿的文件夹走在去往会议室的路上,突然自己也笑了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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